“远征已完成,祖国是我的骄傲!”北京时间2020年1月25日19时18分,从遥远的南极难抵极传来一位中国女性的声音,她就是中国女探险者冯静。这一刻,由她发起的“行则将至”远征队一行3人,历时80天,穿越1800多公里,徒步抵达南极大陆难抵极(简称POI,坐标S82°6.655' E55°1.957'),海拔3715米。
其实,这并非冯静第一次远征南极。在2017年底,她在向导保罗·兰德里的陪伴下,历时52天5小时,穿越约1130公里,于2018年1月8日徒步抵达南极点。为何要远征南极,两次远征有何不同?远征过程中经历了哪些艰险,远征的意义是什么?近日,记者对返回国内的冯静进行了专访。
记者:请谈谈南极大陆难抵极和南极点有什么区别?
冯静:难抵极英文为Pole of Inaccessibility,是距离南极所有海岸线最远的点,和地理南极点不是一个概念。从1911年12月14日挪威阿蒙森的探险队第一次远征南极开始,以地理南极点为目标的远征完成人数大概有几百人。整整47年后,苏联远征车队才在1958年第一次驱车抵达难抵极。他们当时借助一种名叫“企鹅”坦克似的装甲车,这种车在冰雪环境下行动比较自如。但由于POI海拔高出南极点900多米,无论是对机械装置还是人类来说,都是异常艰巨的考验。自POI被苏联标定至今,全世界仅有9名男性探险者,依靠风力以风筝滑雪的方式成功远征POI,越野滑雪成功远征 POI 的纪录仍为空白。我所发起的“行则将至”远征队,是依靠双脚徒步抵达难抵极。在远征领域,二者的难度不是同一级别。
记者:在你看来,两次远征南极的意义是什么?
冯静:我不是运动员,也没有任何极限运动基础,做出远征决定时甚至没滑过雪,这一路走来遇到很多困难,但从中也学到很多东西。远征的意义不在于这次远征比上次要难多少,或者下一次比这次难多少,而在于告诉身边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树立目标可以很远大,一旦确立目标,就不要退缩,不能放弃。远征没有捷径。从这个地方走到那个地方,就一条路,你能做的就是,把脚下这两步走好。
记者:这是你第二次远征南极了,相比第一次而言,此次远征POI的特点是什么?
冯静:有很多人远征过南极点,有资料、有经验可参考,但没有人能告诉我,去往POI的路上会遇到什么。POI位置非常偏远,路途也更遥远,这次完成距离是1800多公里,在常规的远征中是极少有人徒步走完这个距离的。
其次,POI海拔高,3700多米,不仅意味着高反,还意味着高寒。南极日常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刮风后体感温度达到零下50摄氏度,需要穿很多层的衣服。此外,还得想办法解决吃饭和上厕所的问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救援。南极点有阿蒙森·斯科特科考站,经常会有航班往来。但难抵极没有定期航班,一旦有什么闪失,救援很难,这也是我招募了两个向导的原因,万一落入冰隙,两人把一个人拖上来的概率更大些。
记者:两位向导的具体分工是什么?
冯静:一位向导是萨拉,他的家族公司为我提供极地探险保障服务。另一位是艾瑞克,专业极限皮划艇运动员。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救援,日常承担的工作是做饭。做饭就是把雪铲出来,热了化成水,然后把脱水食物煮成糊状。一天中只有晚饭是热饭,需要他们负责,早饭是前一天冲泡好的粥,其他时间是自己准备冷食。
记者:远征计划书中提到8次补给,主要包含什么?
冯静:主要是食物和燃料,通过车队或飞机提前放置到补给点,我们通过GPS寻找补给食物。
记者:据说你坚持从南极大陆俄罗斯新拉扎列夫考察站附近的海岸线开启远征,这是为什么?
冯静:100多年前的远征者就是乘坐帆船抵达南极大陆的边缘,开始依靠人力畜力甚至是机械力向陆地内部进发。即便是100多年前的事情,现在依然让我很振奋,感觉某种精神在召唤,我要切身感受一下那究竟是什么。这也是最初吸引我远征的原因。因此,从海岸线出发,对我意义重大。
记者:此次远征计划时间是86天,但实际上80天就完成了。这是否意味着整个过程比较顺利?
冯静:出发前我定了一个原则:只要能走就必须走。每天的任务包括两个要素——距离和时长。有时,时长完全耗尽,但没有完成距离指标。这种情况下,我们会适当加时。但也可能加完时还是完成不了,这时是很绝望的。这种糟糕的情况持续了一周多,我们一边爬升一边顶着7级大风,每天走十几个小时,但里程远远没达到预定目标。如果按这样的速度计算,时间耗尽还会有100多公里没能完成。我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记者:那你是怎么调整状态的?
冯静:无从调节,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走。拖着雪橇爬山本身就极为辛苦,那真是爬到气要断了的程度。开始爬40步停下来倒口气,慢慢从40步变成30步,再后来走20步就必须停下来,喘到没法说话,只能通过点头摇头互相沟通。有一天,我们想着终于要爬到山头了,可爬上去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那天爬了5个山头,虽然不是多陡峭,但对体力是巨大的挑战。更没想到,前面还有更困难的事情等着我们。
当时不仅进度慢,还有些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有一次上厕所,由于气温太低,大拇指卷进衣服里,被大跨度拉伤。当时我想这只手可能要废了,拇指不能正常使用会影响很多事情,比如握雪杖、扎营。帐篷有个裙边,扎营时需要用铁锹铲雪块压住。几次铲雪失控,铁锹反弹打到脸上,下巴被切开一个大口子。后来,伤口严重感染,蔓延到了脖子,一度下巴摸起来像橡胶,没了知觉。
记者:当时是不是觉得特别难?
冯静:这些状况发生在前面的20天,确实觉得挺凄惨。不仅如此,高反也严重,刚吃的饭和药很快就吐了,腹泻更是难以控制……顶着大风辛辛苦苦一天,却发现里程根本对不起自己的工作态度。那种感觉就像一直在加班,可业绩总是不达标,有可能要失业。
我知道远征很困难、很辛苦,但我都能忍受,总希望苦尽甘来,达到预期目标。可当时的问题是,按照行进的速度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能多走就多走。当前面积累了一定的优势,若后面遭遇恶劣天气就可以安心扎营休息,也就不会很慌。
记者:真是太难了,没有比这更糟的事了吧?
冯静:我还遇到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由于负重前行,脖子长期保持往前探的姿势,导致肩颈劳损严重。虽然每天晚上都自己按摩缓解,但有一天我提前两个小时叫停当天的行动,因为脖子完全不能动了,需要用手扶住脑袋才行。但不能总是用手托着啊,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把隔热垫剪了一条卷起来,中间穿一根带子,拴在脖子上,用它24小时托着脑袋。这样肩颈稍微好些,但同时又带来一个新问题,压迫胸腔呼吸。其实在远征前,我就有感冒症状。在那种情况下,真担心怎么完成此次远征行动,感觉再怎么拼命走也完成不了。实际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卧床休息,但我不可能躺着。如果没有完成远征,不管我多不愿意,最后飞机都会强行把我带出南极。
记者:大概什么时候出现了好转?
冯静:这些事大概都发生在前面200多公里地区,也是整个路线风险最大的冰隙密集的山区,一旦爬上高原相对就安全多了。应该是在2019年12月中下旬,已经完全追上进度,追回了损失的时间。追上进度后,我们没有松懈,以超时的方式继续行进。到今年1月初,我已知道一定会完成远征。但我牢记启蒙教练保罗说的“不要高兴得太早,若出现任何一个重大的装备或伤病问题,此次远征依然可能失败”这句话。在南极,任何一个小问题都有可能演变成大问题。虽然已知道没有重大变故是可以完成远征的,但我仍小心谨慎地处理每一个细节。
记者:当历经千辛万苦到达POI后,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冯静:很多人以为我到达POI后会欣喜若狂,其实我内心很平静。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是对我5年多来每一天认真准备的回报吧。
记者:到达POI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冯静:我们远征队为第一次到达POI的英雄们静默了一分钟。在当时艰苦的环境下,他们克服了多少困难走到那里,这种远征精神一直激励着我。之后,我们散开扎营,因为真的很疲惫。我扎营的地方就可以看到POI,那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天,很梦幻,我想要的,近在咫尺……
(本文图片由冯静提供)